2008年12月13日 星期六

20081118_八、遊園驚夢——台北板橋林本源園林重訪

遊園驚夢——台北板橋林本源園林重訪
夏鑄九
予見一老僧建寺 就石工斧鑿之餘 收取零星碎石 幾及千擔 壘成一壁 高廣皆過十仞 嶙峋嶄絕 光怪陸離 大有峭壁懸崕之致 此僧誠韻人也 迄今三十餘年 此壁猶時時入夢 其繫人思念可知
李漁 一家言
一、 前言
林本源園林,即林本源園邸、林本源庭園,又稱為板橋別墅,台灣社會俗稱林家花園,是清末台灣最重要的園林,位於台北縣板橋市市中心。
二、 板橋林本源園林的造園歷史
清末板橋林本源園林的興造,是台灣首富林本源家族財富與事業達到最高峰時的表現,而園林興造,之於宅第、聚落營造過程,以至於與林本源家族的發展,均不宜孤立看待。
1818年,清嘉慶23年,漳泉械鬥,經營米業致富的漳人林平侯舉家由新莊遷往大嵙崁溪上游的大嵙崁(今大溪),在此建街道、築城堡、修碼頭,目前尚有遺跡可循。林家在大嵙崁時,取“飲水本思源”之意為堂號,林平侯五子,國棟、國仁、國華、國英、國芳,後國華(本字)、國芳(源字)移居板橋,故其家號命名為“本源”。
林家居新莊時,在板橋就已建有租館。到了1847年(道光27年),林家在板橋設弼益館(已毀),四合院,前後建有軒亭,有帳房負責點收租穀。
到了1853年(咸豐3年),為了避泉人騷擾,積極經營板橋,林家的林國華、林國芳表現為漳人領袖與地方豪強,建成三落舊大厝,遷居板橋。考量與大嵙崁溪支流湳子溪河港碼頭的關係,舊大厝的興建與弼益館的取向均為坐東南朝西北。舊大厝是林家的基礎,目前為林家的祠堂。
1878年(光緒4年)五落新大厝開始營造,改為坐北朝南,經歷10年,1888年(光緒14年)完工。林家與新大厝基本上左右了板橋城市中心的發展。
而園林部分,修築時間更長,是新大厝的一部份。但是,園林興造,起意甚早。尤其是經由新大厝招待賓客的白花廳入園之後,面對的第一處所汲古書屋,興建時間不明,可能上溯得更早。之後,不晚於1875年(光緒1年),完成了園北的後門旁邊,面積最大的,宴客的四合院建築定靜堂,與其屋後觀賞花卉之所的香玉簃。1876年(光緒2年),以園內的主要建築做為中心,一如殿堂樓閣的來青閣,自主封閉的水院,方鑑齋等完工。1877年(光緒4年)完成來青閣前的戲臺開軒一笑。林園最後一波增修填充營建在1888年(光緒14年)開始,一直到1893年(光緒19年)完工。
林園興造出於何人?計成,園冶開卷的興造論:
“世之興造,專主鳩工,獨不聞三分匠、七分主人之諺乎?非主人也,能主之人也。”造園者在明清江南商品經濟中浮現。在清代北台灣,有幾種人有一定程度的參與。清道光年間,福州司傅徐森、徐申紹父子,應台南吳家之聘,來台興造吳園,與晉江大木師傅黃阿淵,尤其,黃阿淵晚年居園中,專司修補之事,兩者都有其可能。以及,曾經為林家負責監工督造的劉嘉輝,也發揮了相當作用。最後,林維源負責督造台北城小南門時,曾經營造台北城城門中最為華麗的小南門門樓的陳應彬,也有相當的可能性。然而,興造林園的關鍵人物,仍然不可遺漏了林維源。他不是一般的園林主人。
在營造新大厝與園林的階段,林維源與劉銘傳的自強新政結合,擠身為台灣地方的大地主兼巨商的仕紳階級。林家經營的事業遍及米、鹽、航運、樟腦、錢莊等,更由於林維源納資為官,捐災築城,協助推動撫墾,振興實業,籌辦煤礦、鐵路,創立建昌公司,在大稻埕建昌街與千秋街興建洋樓租予洋行等等事業,是台灣城市裡的資產階級的歷史浮現。台灣的城市,由對渡貿易的河港城市往通商口岸轉化的過程中,林維源為代表的板橋林家,是民族資產階級的前身,也是都市社會新興力量的先行代表。只可惜,林園建成之後,過兩年乙未割台。做為朝廷命官,林維源內渡,避走廈門。

三、 遊園的空間體驗
板橋林園的興造是五落新大厝的延伸。林本源家族的大家庭生活與眾多的婢僕、往來賓客,需要大量的實際居住使用房舍。新大厝的封閉型院落,提供了這種為儒家禮教所主宰的日常等級性空間。至於宅第附近,營造自由而富變化的園林,作為日常遊息、聚友、宴客、讀書、聽戲、賞花、居住、甚至是收羅奇珍,滿足想像之地,就是園林的作用。園林是禮教規範生活的調劑,更是道家哲學互補性表現,主人在繁華城市的物質供應下,以縮小地景的關照,寄託對山林的嚮往。造園,成功地解決了這種既複雜又矛盾的空間要求。導覽由最主要的入園動線,新大厝白花廳進入林園的序列開始。
(一)、由白花廳長廊靜化入園
白花廳為客廳。客人由東南正門朝西北進入新大厝後,轉身面朝東北,見東牆假山後,再左轉進入白花廳前院,閩南灰泥假山之上塑“群玉”兩字,暗指“會向瑤台月下逢”。廳分前後兩部分,前廳作為穿堂,後為花廳,中設戲臺,因髹白色,故名。白花廳的狹長形院落,圍以柱廊,提供一種誇張的戲劇性效果,而後,經過單調封閉的長廊引賓客入園,這是園林入口對比感覺靜化(或是淨化)的開關效果,先抑後揚,門後園林,則是“宛如天開圖畫”。
林家與盛宣懷有通家之好,板橋林園佈局與蘇州留園有密切關係,以山池為全局終端高潮,池東則安排建築群組。各區則以主題風景劃分,以曲折遊廊小院引導遊園動線。(圖7-1)
林園入園之後的第一個景區就是汲古書屋與方鑑齋景區:
(二)、汲古書屋與方鑑齋景區
1. 汲古書屋
汲古書屋與方鑑齋景區提供的是一個安靜的書齋區。汲古書屋仿明常熟毛晉汲古閣得名。蘇州留園中部五峰仙館西邊有一景區,汲古得脩綆,今名汲古得綆處。[1]汲古書屋藏林家宋元善本,古今圖書萬卷,門懸汲古書屋橫額。書齋本身為三開間,前有一精緻獨特的卷棚式歇山屋頂的華麗翻軒。這個形式獨特的華麗翻軒,在遊園者入園後沿迴廊右轉,在柱廊列柱的框架之後現身,吸引了目光,留下入園後第一個驚奇的印象。汲古書屋是入園後第一景,而翻軒,作為進入書齋的正門,即使是遲至1927年,蘇大山訪問林園時吟詠的詩,聯繫上意義的典範,也十分貼切。蘇大山四句詩:“毋忘學業得修綆,插架圖書發古香;五萬里天無限思,榛苓我自睠西方。”這裡是收藏古書之所,進學修業自省展抱之地。
2. 方鑑齋
方鑑齋是汲古書屋書齋區的延伸,為林維讓、林維源兄弟讀書處,以及,與文人墨客周旋之所。取朱熹的觀書有感詩為名:“半畝方塘一鑑開,天光雲影共徘徊,問渠那得清如許?為有源頭活水來。”方鑑齋作為讀書之地,讀書自省如方鑑,源頭活水才造就了天光雲影境界。齋前懸方鑑齋橫額,光緒二年陳自新書。木雕對聯為林爾嘉所題:老屋三間足避風雨,黃花半畝與我周旋。此聯後經考證,為1902年(壬寅,光緒28年,明治35年),林爾嘉由廈攜眷返台時,小住少時讀書汲古書屋前,適值重陽,菊花盛開,有感而發之作。詩以黃花象徵君子,相較以往的林家與林園風華,對照殖民時期時局,表達了較強烈的退隱離世之心。同時期,方鑑齋內林爾嘉提有橫額則為:“花好月圓人壽” 。有意思的是,在留園北部有一已毀景區,名為:“花好月圓人壽” ,與蘇州留園的景區名稱完全相同,應非偶然。至於蘇大山訪台吟詠的四橫聯則為:“丈夫自有稜稜骨,圜轉終羞事削弧;入世何須圭角去,神仙亦是住方壺。”
方鑑齋左側遊廊通來青閣,壁上刻有宋明諸大家書畫,包括:呂西臨石門頌(楊孟文頌摩崖石刻)、羅墀書、松雞圖、朱夫子白鹿洞書院揭示,蔡鎮敬書,其左右有花鳥圖、韓退之書、黃天球書、廖鴻筌書、笏山竹、唐伯虎草書、呂紀松鷹、謝琯橋竹畫等。沿遊廊行進來青閣旁,牆上則猶可見周凱書朱子讀書樂、米芾行書等。米芾行書起首數句,簡直是台灣寫照,難怪林家樂於收藏,且浮刻於壁:“海湧一小山,遠視如平疇。中藏天下奇,巖谷峻且幽。石壁光萬古,劍池照千秋,蕞爾小吳會,隱然勝瀛洲。”。至於廖鴻荃的對聯則是:“乘興來幽地,溪聲又鳥生;煙斜峰積翠,落日照新晴。”總之,眾書畫陳于壁,步移景易,有如展覽會,惜今大部分已殘毀,僅留少數遺跡,供想像而已。
在意義上,即使日後面對現實時局,其實是政治的挫折中,主人有了更強烈的離退之意,我們仍然可以覺察昔時的價值觀,文雅是主人的追求,樸素是書中肯定的價值,人生現世的幸福是不假外求的。
其次,正如園冶所言,“齋較堂,惟氣藏而致斂,有肅然齋敬之意。蓋藏脩密處之地,故式不宜敞顯。”方鑑齋深庭為池,池對岸設戲臺,右側假山依壁,如同平面布景區隔汲古書屋,可沿小徑經隱龜橋至戲臺。林家於此宴客,清夜觀戲,傳有倒影之樂。
誠如園冶要求,方鑑齋藏於林園東南一角脩密處的虛體水院。林園主人的看台正對面則是演奏南管的戲臺,形成有強烈空間張力的封閉圍場,周圍邊界界定明確,腳下倒影,方池一鑑,提供格外清明的音響反射,頂上則由四角之榕蔭提供覆蓋,保護外界噪音干擾,兩者共同提供了對演奏所需的聲學獨特性安排。南管樂聲清雅幽長,方鑑齋是演奏的地方,由內向的、包被的空間,保護時間的流動,確保南音的聽覺效果。這裡是身體感覺集中與濃縮的象徵地方,幾乎無處不構成對景,提供了在視覺、聽覺、味嗅覺、以及體觸感上,都是完整而自足的所在。
(三)、來青閣景區
1. 來青閣
園冶已經很清楚地點明,閣在園林中的特性:“閣者,四阿,開四牖。”[2]做為主要建築物,閣與樓類似,重檐四面開窗,形式較樓輕快。來青閣乃林家賓客下榻之所,登樓四望,昔日台北盆地四周青山綠野盡入眼底,故名來青。[3]橫額來青閣為1876年(光緒2年)陳贊圖題。閣以樟楠木建造,單朱相映,光彩炫耀,板橋人稱為“紅樓”。閣內裝設舶來品大玻璃鏡,益顯豪華,板橋地方人士又稱為“繡樓”。來青閣閣柱有廖鴻荃的對聯:“錦堂翠幙浮三雅,紅燭青山話六朝。”閣下門楣懸有“花與思俱新”橫額,兩旁楹聯:“自是胸羅有邱壑,最欣指顧偏江山。” 加上“繹史”、“搜圖”、“讀書”、“眠琴”、“升高”、“履坦”、“煮酒”、“碾茶”題字。面對來青閣舒展的空間,登臨四顧,佐以對聯與提字對主人的意義,一則在於展現胸襟,抱經綸天下之志,前程穩健,卻不失高雅情趣,二則更有指點江山,胸中邱壑之圖。正是:遍賞河山風景,難藏澄清天下之志。[4]至於蘇大山在1927年寫的板橋別墅雜詠之二來青閣:“憑君莫話興亡事,排闥青青且看山。舉目任教風景異,也應不改舊時言。”,可謂以反面說法,呼應風景容顏不改,江河社稷興亡之事。[5]
來青閣為全園最精美的主要建築物,林園立基時就應就整體佈局有所考量,來青閣雖為全園核心,卻不在幾何中心,有意偏東側文昌街旁。一則登樓眺望,可取園外深巷街景。閣上所借文昌街北端之景,正是大觀義學所在地,為1873年(同治12年)林家出資土木構築費五千金,由莊正主講,教導漳、泉兒童。二則來青閣正面朝向舊大厝,保持足夠距離,以免空間受夾,顯得園小。
沿牆而行的兩層遊廊,繞過安全護衛性質的隘勇房後,由來青閣東側進入。來青閣俗稱大樓,建物佔地較大,邊界延伸較廣,層次也較豐富。來青閣左右,南北兩側,兩臂包夾,界定邊界,漏明花牆,分隔空間,香爐竹節,福壽綿長,土窗穿透,形式活潑。
來青閣,五開間,周圍廊。底層四角磚核與南北進深兩夾沈重壁,支持起華麗的八角形天花與斗栱裝飾,提供了能表現世俗華貴的,正式的,展示性接待大廳。
來青閣二樓,周圍廊,四面開敞,階梯狹窄,且設置暗榫開關,暗示了二樓為特殊地方,是較具幻想、超然、且私密的貴賓下榻處。難怪板橋地方人士稱來青閣為“梳妝樓”。根據日本殖民時期記載,樓上亦曾為林維源次子林爾嘉住所。林爾嘉別名叔臧,日後林爾嘉隨林維源西渡廈門。1913年,在鼓浪嶼,仿板橋林家花園,取近似諧音,建菽莊花園,號召文友,組菽莊吟社,懷念林園歲月。菽莊花園,佔地兩萬平米,以“藏”、“借”、“巧”手法,表現“菽莊藏海”主題。園分“藏海”、“補山”兩部分,各造五景,互為襯托。
來青閣前設有戲臺,橫額為1877年(光緒3年)黃爾嘉題,“開軒一笑”,旁有對聯:“海宇正澄清,花柳香中,一片承平調雅頌;園林新結構,笙歌聲裡,四周全碧湧樓台。”這正是台北盆地四野來青。此處,軒者,長廊有窗也,打開來青閣長廊之窗觀戲。因此,開軒一笑為來青閣內部空間的延伸,活動伸出閣前的花榭之中,在周圍地景裡,成就為戶外的中心。觀戲,在此處保持的空間距離是視覺的距離,主人與戲子之間的關係是隔離式觀賞,而非情緒激動,參與一同投入的觸覺互動。前面所見的方鑑齋水院裡的看台與戲台互動關係也是一樣的,是視覺觀賞與聲音聆聽,而非參與投入。(圖9-1, 9-2)
開軒一笑身後,為輔助服務的功能性直線通道,有矮牆隔開,隔離區裡竟然散置一些較具世俗趣味的物件,如硓石臺、仿原住民草寮的茅亭、猴洞、鳥亭(籠)、書卷牆、火焰式門洞等等,填塞此處。
2. 虹橋——橫虹臥月
過來青閣身後,迴廊由此分為兩路,一路向北羅迆,經香玉簃、月波水榭、定靜堂、至榕蔭大池。一路向西,跨陸橋,經觀稼樓至定靜堂,兩路相會於榕蔭大池。來青閣北側假山有小梯可拾級而上題曰,棲霞,悅性,而虹橋北壁刻有“烟光晴翠”呼應香玉簃花草,南壁則刻有“橫虹臥月”,對照來青閣形體。
虹橋本身為界定香玉簃領域的界牆,然而其上下廊通道,是林園遊園路徑上最誇大的一段動線經驗。遊客其實仍然在平地上行走,卻提供了上登虹橋與下穿洞窟而行的新奇刺激,兩者高低起伏變化不同,所見園景亦更加豐富。雖然,通道由此轉入林園內部,指向下一個中心觀稼樓,但是,若身在虹橋之上,頻頻回首,與來青閣對景,一如剛出方鑑齋時,驀然回首,驚見來青閣與開軒一笑的優美剪影。
向前行,則可因時而借右側香玉簃秋菊如錦。再過石門,則可下梅花亭,或是逕往觀稼樓。若是在虹橋身裡,低頭鑽洞而行,則是一種世俗的、強烈的洞窟暗示,雖盛夏亦清涼襲體,有若封神榜裡的土行孫,以前所未有的經驗到達觀稼樓。
3. 香玉簃
如前所述,若由來青閣後循廊北上,則抵香玉簃。簃者,閣邊之小屋也。香玉簃匾陳棨仁書,壁上有韓退之詩,允捷書、琯樵竹、黃清草書、趙穀士之草行等。香玉簃為林園觀賞花卉之所,簃前為菊圃,每至秋間,遍地似錦,與樓台相映。
香玉簃實際上是由南面進入的曲折遊廊路徑變化發展而成的。遊廊迤邐曲折,有時依牆而行,有時又轉折向外,因而在廊與牆之間可夾成形狀與性質均不同的小院,其間或布石,或置盆景花台,或置正式磚坪,或為菊圃,置桌凳其間…遊廊非為效率而設計,而是體驗空間的象徵效果。遊廊轉折連接所傳達的人體運動的方位與取向,無聲地具體化了行進中的渴望與躊躇,增加林園風景變化的層次與深度。
折向外部的遊廊,有意地避開了香玉簃背後的邊緣。由後門門房、鹿洞附近引來的唭哩岩舖面走道不是做為公共通道使用,而是粗俗的,僅為服務性機能的走道。
四面夾抱的漏牆與開口,夾起正式的磚坪,有意地形成香玉簃正立面的對稱、位移、簡化、抽象化了身體正面,以便誇大以及隱藏了香玉簃遊廊所造成的真正感覺。
(四)、定靜堂景區
1. 月波水榭:
園冶:“釋名云:榭者,藉也,借景而成者也。或水邊或花畔,製亦隨態。”月波水榭為定靜堂的附屬建築,正如園冶所言,位於堂東側水池中。香玉簃為鏡花,此處為水月,至於是否真能觀得月影,早受懷疑。榭右側築台,原有古榕,榕樹、平台及階梯取向上微妙的變動,暗示了“拾級”而上露台。林園每有變幻莫測,競奇鬥巧者,月波水榭與拾級即為世俗奇矯想像力發揮的典型。
2. 定靜堂:
園冶:“古者之堂,字半已前,虛之為堂。堂者,當也。為堂正向陽之屋,以取堂堂高顯之義,”園圃之基,定廳堂為主。定靜堂,園中佔地最大之四合院建築物,為林家招待賓客宴會之場所。堂中懸有“定靜堂”橫額,取大學篇“定而後能靜”而名。
定靜堂做為主人宴客的場所,因此,可由題寫“板橋別墅”之橫額與兩旁聯“盛世受一廛於焉耕鑿;小園開數畝可以遨遊”的後門入園,入得園來即有假山橫於身前,左側門旁有麋鹿飼養的鹿洞。
而路徑折向右,正對圓門,立即進入一個正式的方型包被空間。石坪為定靜堂儀典性領域之延伸,四周的邊界極確定,然而牆上漏窗與圓門,浪漫而活潑地軟化了隔絕性邊緣。沿中軸線升堂入室,尺寸寬大之左右側廊,包圍了一個身體朝內的封閉空間,然而,中央以歇山頂作穿廊,有陳發圓楹聯,一如百花廳,將動線引入中心地點。它是以傳統住宅為原型,明間正廳為住宅的核心,是將吾人過去的記憶安靜下來,表現儀典需要的領域,遠離了堂外周圍邊界所產生的紛擾。這也就是說,這個莊嚴的廳堂,具體化了公共性認同的指示,除了為社交典儀提供正式的場所之外,堂內經常陳列古董、古畫,召回和頌揚生活裡的一些被肯定的元素。定靜堂的匾額為林維源書,以及林之泉、呂西村的楹聯。林之泉聯:“君曾東海添壽全活多人上為萱堂延鶴算;我亦西湖同譜感深知己偶來梅鄔印鴻泥。”表達為母添壽,雅好隱逸,成為知己之意。
定靜堂興建較早,因而面北,在實際功能上較接近當時板橋已發展的河岸碼頭,因此,定靜堂正面具有公共象徵的價值,暗示了堂內的認同。其前庭有如一個不透明,難以滲透(除了花牆及圓門開口)且封包身體的外部邊界,收集了由林園後門、大池與遙遠四方分別作用於其上力量,並在表面加以擴大。於是,定靜堂前廊壁所寫“山屏海鏡”在方位與取向上的意義,只有在包被之前庭,滲透過圓門與雲錦淙對景,延伸至大池之上,然後由斜四角亭向觀音、大屯諸山隔淡江海口對峙之方向“借景”之時,方得以彰顯出來。
(五)、觀稼樓景區
1. 觀稼樓:
“樓閣之基,依次序,定在廳堂後…文云:重屋曰樓。爾雅云:陝而脩曲為樓。言窗牖虛開,諸孔僂僂然也。造式如堂,高一層者是也。”[6]“樓多為兩層,向園一面裝長窗、欄杆,兩側則多作山墻。”
觀稼樓山牆側面臨舊大厝,因此可以依靠得近些,取向與舊大厝平行,這是林家舊邸建築群與林園最主要的朝向。登樓眺望,可借得觀音山下一片田園之景,阡陌相連,眼底盡是田家風景,故名觀稼樓。較諸來青閣,其儀典性更減,而漏牆與雲牆卻越發活潑、浪漫。
2. 榕蔭大池:
“池上理山,園中第一勝也。若大若小,更有妙境。”榕蔭大池在定靜堂西,觀稼樓北,會合兩區,形成全園體驗的高峰。
榕蔭大池既有花木池魚,復又疊山,為的是創造山林景色,變板橋城市為山林,據故里漳州之峰飛來使居平地。
園林基地佈局,最重對景,山池更不例外。
榕蔭大池水面聚合,感覺遼闊,池面採不規則形狀。觀稼樓正面水岸,形同鄔港的釣魚磯,水灣曲折。雲景淙以單拱石橋與釣台、亭橋化為西湖堤島,戲劇性地分隔水面,而水面仍可流通。由於池面開闊,拱橋橋面、水岸處理、橋上石欄均較高硬,主因林園地勢較高,蓄水不易,因而減弱了水面的效果。
四、 造園作法
(一)、園林佈局因地制宜——若以山池為全局終點,池側可安排日常建築群組,然後以主題風景劃分各區,由曲折遊廊小院界定主要動線。
(二)、入口靜化處理——為求喧釁城市中的一角清靜,入口,是關鍵的空間元素。可以經由狹長形院落,圍以柱廊,提供誇張的戲劇性效果,而後,經過單調封閉的長廊入園,先抑後揚,提供入口對比,感覺靜化的開關效果。
(三)、小中見大——園林佈局不宜一味貪多求大,宜將主要建築物與既有主要房舍的距離拉開,創造空間,以免顯得園小。
(四)、借景周邊——呼應自然
(五)、水院脩密——結合對景與觀戲,提供封閉而自足的水院
(六)、遊廊曲折——曲折遊廊界定身體動線,可進一步轉化為小院
(七)、女牆漏明——多重空間層次的身體經驗
(八)、假山與水面處理——全園最終的戲劇性高潮經驗
(九)、亭的隨意合宜設計——多樣變化的停留體驗
(十)、文人的時間流轉於植栽——夏日榕蔭與秋菊的季節效果
(十一)、剪裁自然——造園之法,因地制宜,互為因借
五、 結論——方塘如一鑑,驚夢,異質地方的意義
(一)、林園是富麗堂皇與樸素實在的要求,與文雅世界與世俗價值的雙重矛盾的表現。
(二)、林園既是城市中的咫尺山林,又是區別市井,誇耀富貴,享樂獵奇的夢想之地。
[1] 同濟大學朱宇暉相告。兩園共享的汲古得修綆,典出唐韓愈秋懁詩:“規愚識夷塗,汲古得修綆”。亦可參考:徐麗霞(2006),林本源庭園文學賞析——匾聯之美,台北:台北縣政府文化局林本源園邸,頁10,19。
[2] 計成,園冶,見:陳植注釋(1982),園冶注釋,台北:明文,頁80。
[3] 值得提醒,當時的台北盆地地景與現在都市發展之後的台北都會區完全不同,板橋來青閣是最高的建築物,登臨眺望,四野來青,淡水河、大嵙崁溪與其支流湳子溪則由北而來。
[4] 徐麗霞(2006),林本源庭園文學賞析——匾聯之美,台北:台北縣政府文化局林本源園邸,頁70-78。
[5] 徐麗霞(2006),林本源庭園文學賞析——匾聯之美,台北:台北縣政府文化局林本源園邸,頁65-68。
[6] 計成,園冶,見:陳植注釋(1982),園冶注釋,台北:明文,頁78。